- 发布日期:2025-08-17 04:27 点击次数:14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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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丝如银线般斜斜地织在上海法租界的梧桐叶上,留京将驼色风衣的领口又紧了紧。玻璃橱窗里的留声机正播放着《夜来香》,那慵懒缠绵的旋律却丝毫驱散不了留京心头的寒意。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坤包里那支派克钢笔——笔杆里藏着今晚的第一个暗号,一张卷成细筒的烟纸,上面用密写药水写着接头时间和地点。
“小姐,要买朵白兰花吗?”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猝然窜到留京面前,竹篮里的白兰花沾着雨珠,像极了她受训时见过的微型发报机按键。
留京的瞳孔在雨雾中微微收缩。三天前,上线“渔夫” 在霞飞路咖啡馆被暗杀,鲜血染红了那杯没喝完的苦艾酒。当时她就坐在斜对面的卡座,隔着一面镜子的反光,亲眼看见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用消音手枪抵住了渔夫的后心。那枪声被窗外的电车叮当声完美掩盖,就像此刻雨点击打遮阳伞的声响,掩盖着这座城市下涌动的暗流。
“要两朵。” 她从皮夹里抽出法币,指尖与小姑娘粗糙的掌心相触时,一枚磨得光滑的铜钱悄无声息地滑进她的袖口。铜钱边缘刻着细密的齿痕 —— 这是紧急联络的信号。
小姑娘突然踮起脚,用带着苏州口音的软糯嗓音说:“阿婆说今晚风大,先生们都爱去仙乐斯跳探戈。” 说完便提着竹篮钻进了雨幕,羊角辫上的红绸带很快消失在法国梧桐的浓荫里。
留京把白兰花别在衣襟上,那清冽的香气瞬间压过了空气中的煤烟味。她转身走进旁边的国泰大戏院,此刻正上演《马路天使》,场内的哄笑声顺着门缝溢出来,与外面的雨声交织成一片诡异的喧嚣。她没有检票,而是绕到侧门,对着守在那里的壮汉晃了晃袖口露出的铜钱。
“三楼化妆间。” 壮汉面无表情地移开了挡住门的消防桶,铁皮桶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
楼梯间弥漫着廉价香粉和煤油的混合气味,留京的高跟鞋敲击着木质台阶,在空荡的空间里发出回响。她数着台阶,每上三级便用鞋跟在特定位置磕一下——这是检查是否有埋伏的暗号。直到推开标着 “伶人专用” 的木门时,所有台阶都没有异常反馈,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。
镜台上的卸妆水还冒着热气,显然刚有人用过。穿月白旗袍的女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,指尖夹着的香烟在雨夜里亮成一点猩红。“渔夫的船沉了。” 女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朽木,“现在由我接棒,代号'夜莺’。”
留京注意到女人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上,有一道子弹擦过的疤痕,形状像只展翅的蝴蝶——这是组织内部最高级别的接头标记。她终于放下警惕,从钢笔里抽出烟纸递过去:“日军宪兵队下周将对公共租界进行突袭,名单在特高课课长松井正夫的保险柜里。”
夜莺将烟纸凑近烛火,淡蓝色的字迹在热力中显形。“松井今晚在百乐门宴请汪精卫的人,” 她突然按住留京正要收回的手,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肉,“他身边有个叫吴曼丽的女秘书,留德归来的密码专家。记住,这个人比松井更危险。”
窗外的雨突然变大,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。留京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,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南京特训班的日子。教官老杨用马鞭抽着木桩,厉声告诫她们:“美貌是你们最好的武器,也是最危险的陷阱。当敌人盯着你们的眼睛时,要学会让他们看见欲望,而不是杀意。”
“需要我怎么做?” 她收回手时,手腕上已经多了一道浅浅的月牙形红痕。
夜莺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,打开的瞬间,一支嵌着碎钻的发簪在昏暗中闪着冷光。“松井有个癖好,喜欢收集古董首饰。” 她用两根手指捏起发簪,簪头的凤凰嘴里衔着的珍珠突然弹开,露出里面的细针,“针尖有毒,见血封喉。但不到万不得已,别用它。”
留京接过发簪时,注意到簪尾刻着极小的“京”字。“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。” 夜莺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,却比哭还难看,“明晚七点,法租界公董局举办慈善舞会,松井是贵宾。你的身份是新从巴黎回来的画家,刘曼卿。”
化妆镜里映出两个女人的身影,一个饱经风霜,一个尚带青涩,却在这一刻共享着同一种决绝的眼神。雨幕中的百乐门霓虹灯透过窗户照进来,在她们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,仿佛预示着前路的叵测与艰险。
舞会当晚的水晶灯像倒置的银河,将整个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。留京穿着香槟色鱼尾裙,裙摆上的银丝在灯光下流转,宛如波光粼粼的水面。她端着一杯香槟,看似随意地倚在罗马柱旁,目光却像鹰隼般扫视着全场。松井正夫就坐在主宾席,军装领口的樱花勋章在灯光下泛着刺眼的光,与他秃顶上的油光交相辉映,形成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。
“留小姐是第一次来上海?” 突然有人用带着德语腔的中文搭话。穿白色西装的男人举着酒杯,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手术刀般锐利。刘京认出他是松井身边的副官,档案里记载他曾在慕尼黑军校受训,精通六国语言,是个难缠的角色。
“三年前在巴黎见过您的画展,” 留京微微歪头,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,发间的碎钻发簪闪过一道微光,“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知音。”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有些长,眼角眉梢带着恰到好处的妩媚。这是特训时反复练习的姿态 ——既要勾人,又不能显得轻浮。
男人果然笑了,伸手想去碰她的发簪:“这支凤凰簪很别致。”留京顺势后退半步,看似不经意地撞在路过的侍者身上,香槟洒了男人一身。“抱歉!” 她捂着嘴,眼里却毫无歉意,“我去叫人来清理。”
转身时,她的余光瞥见松井正夫正盯着这边,嘴角挂着贪婪的笑。而他身后的女人——想必就是吴曼丽 —— 正低头调试着腕上的银表,表盘反射的光在刘京脸上短暂停留,像一道冰冷的审视。那女人穿着墨绿色丝绒旗袍,领口别着枚翡翠胸针。灯光下,翡翠里的絮状物像极了毒蛇吐信。
宴会厅突然响起《蓝色多瑙河》的旋律,留京感觉有人拍她的肩。松井正夫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军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。“留小姐的舞姿,一定和你的画作一样迷人。”他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大阪口音,眼神像黏在她身上的糖浆。
留京将手搭在他油腻的手掌上,指尖触到他无名指上的金戒指——情报里说这戒指能打开他办公室的暗格。
“松井先生过奖了,” 她随着音乐旋转,裙摆划出优美的弧线,“我倒是对您收藏的那幅《富春山居图》真迹很感兴趣。” 这是夜莺给她的暗号,意味着可以开始套话了。
松井的眼睛亮了一下:“看来刘小姐也是同道中人。明天中午来我公馆,我请你品鉴?” 他的手在她腰上逐渐收紧,呼吸里的清酒气让她几欲作呕。
“能得松井先生邀请是我的荣幸。”留京踮起脚尖,在他耳边轻声说,发簪上的碎钻擦过他的颈动脉,“只是我听说吴秘书才是您最得力的助手,会不会打扰二位?” 她故意加重 “二位”,观察着他的反应。
松井果然僵硬了一瞬,随即哈哈笑起来:“吴秘书是工作,留小姐是风雅,怎么会一样?” 他的目光飘向角落里正在记录着什么的吴曼丽,眼神复杂。
一曲终了,留京正要抽回手,却被松井死死攥住。
“我送你件礼物。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,打开后里面躺着枚红宝石胸针,鸽血红在灯光下像凝固的血,“明天带上它来,算是我们的信物。”
留京接过盒子时,指尖被胸针的金属边缘划了道血痕。她看着血珠渗出来,突然想起特训时老杨说的:“当你感到恐惧时,就想想那些死在你前面的同志。你的每一滴血,都该为他们复仇。”
她微笑着将胸针别在衣襟上:“多谢松井先生厚爱。” 转身离开时,她感觉吴曼丽的目光像冰锥般刺在背上,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这个女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,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里,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。
回到租住的公寓时,窗台上的茉莉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。留京扯下胸针扔在桌上,冲进浴室反复搓洗着被松井碰过的地方,直到皮肤发红才停下。镜子里的女人眼眶泛红,她用冷水泼脸,看着水珠顺着脸颊滑落,混入嘴角的咸涩——原来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。
敲门声突然响起,三长两短——是自己人。留京迅速从通风口取出手枪藏在浴袍袖中,打开门看到的却是浑身湿透的小姑娘----那天卖花的双丫髻。“夜莺被捕了。”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,“我在巡捕房后巷看到她被拖上车,胸前别着你的白兰花。”
留京感觉血液瞬间冻结,手中的枪差点滑落。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 她扶住摇摇欲坠的小姑娘,她的辫子已经散开,露出耳后新长出的碎 ——那是刚剪去长发的痕迹,看来也是个刚入行的新人。
“半小时前。”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打开是半块染血的怀表,“她让我把这个给你,说'船沉了,但货必须送到’。”
怀表的玻璃罩裂成蛛网,指针停在三点十五分。留京旋开后盖,里面果然藏着张用密写药水写的纸条。她点燃酒精灯,将纸条在火焰上方掠过,淡蓝色的字迹逐渐显形:“松井保险柜密码是吴曼丽生日,她是自己人,速撤。”
最后三个字被血晕染,几乎看不清。留京的手剧烈颤抖起来——吴曼丽是自己人?那刚才在舞会上的种种试探,难道都是伪装?
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,车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,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阴影。留京迅速吹灭酒精灯,将纸条塞进嘴里嚼烂咽下。“从后门走,去静安寺旁的茶馆,找穿灰色长衫的男人。”她将自己的派克钢笔塞给小姑娘,“就说夜莺让你来的,他会安排你离开上海。”
小姑娘攥着钢笔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:“那你呢?”
“我还有货要送。” 留京替她理了理乱发,想起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时,也是这样手足无措,“记住,永远别回头。”
小姑娘点点头,转身消失在楼梯间。留京锁上门,从衣柜深处翻出套黑色夜行衣换上。她将发簪别在发髻里,检查了手枪的弹匣,最后看了眼桌上的红宝石胸针——明天中午,她必须去松井公馆。
凌晨三点十五分,法租界的街道上空无一人,只有巡捕的马蹄声偶尔从远处传来。留京像只夜猫子般穿梭在屋顶阴影里,目标直指松井公馆。根据夜莺提供的情报,公馆的守卫在凌晨三点换岗,有五分钟的空档。
她落在公馆后院的梧桐树上,树叶上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夜行衣。透过二楼书房的窗户,看到松井正夫正背对着她打电话,声音隐约传来:“对,明天中午她会来……吴秘书?让她盯着就行,不用惊动……”
突然,隔壁房间的灯亮了。留京迅速缩回头,看到吴曼丽穿着睡袍走出来,手里端着杯咖啡。她走进书房,从背后抱住松井,动作亲昵。松井挂了电话,转身搂住她的腰,两人的影子在窗帘上纠缠——这是做给谁看?
留京屏住呼吸,看到吴曼丽的手在松井背后做了个奇怪的手势——那是组织内部的紧急信号,意思是 “有危险,勿行动”。
她的心沉了下去——难道夜莺的情报有误?还是吴曼丽已经暴露,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?
就在这时,松井突然按住吴曼丽的肩膀,语气严厉地说了句日语。吴曼丽的身体僵住了,随即推开他,快步走出书房。留京看着她回到自己房间,关门前,她的目光似乎朝梧桐树的方向扫了一眼,嘴角勾起个微不可察的弧度。
留京握紧了手中的发簪,簪头的凤凰仿佛在暗夜里睁开了眼睛。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,夜莺用生命换来的情报,绝不能白费。
凌晨四点,换岗的时间到了。留京像片落叶般无声无息地落在地面,避开巡逻的卫兵,溜到书房窗外。她用发簪撬开插销,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。
保险柜藏在书架后面,留京按动机关,书架缓缓移开,露出暗金色的柜门。她深吸一口气,输入吴曼丽的生日——根据资料是 1908 年 6 月 12 日,也就是 0612。
密码错误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留京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,难道情报是假的?还是吴曼丽的生日另有隐情?
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,越来越近。留京迅速躲到窗帘后面,看到松井和吴曼丽一起走进来。“密码改了?”吴曼丽的声音带着疑惑。
“以防万一。” 松井转动密码盘,“现在是你的入职日期,更安全。”他输入 19350708,保险柜应声而开。
留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——1935 年7月 8日,那是组织遭受重创的日子,一百多名同志牺牲,难道吴曼丽真的是叛徒?
松井从保险柜里取出个黑色皮箱,递给吴曼丽:“明天把这个送到司令部,切记不能离身。”
吴曼丽接过皮箱,指尖在箱锁上停顿了一下:“那留小姐怎么办?”
“等拿到她背后的人,就没用了。” 松井的声音冰冷,“你今晚做得很好,成功让她相信你是自己人。”
留京的血液几乎凝固——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圈套!夜莺的情报是假的,吴曼丽确实是叛徒!
就在这时,吴曼丽突然转身,枪口直指松井:“可惜,你说错了。”她的中文突然变得字正腔圆,“我确实是自己人,只不过不是你的。”
松井愣住了,随即狂笑起来:“就凭你?”
“不,是我们。” 吴曼丽按下皮箱上的按钮,整个书房的灯突然熄灭。黑暗中传来枪声,留京趁机从窗帘后冲出,将发簪狠狠刺进松井的颈动脉。
松井捂着脖子,鲜血从指缝涌出,眼睛瞪得溜圆,似乎到死都不敢相信。
吴曼丽打开手电筒,光束照在松井的尸体上。“动作快点。”她从保险柜里拿出文件,塞进留京手里,“这是日军下周突袭的名单,必须在天亮前送出去。”
留京接过文件,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粗糙——是真的!“夜莺她……”
“她知道计划,故意让他们抓住,好让你相信我是叛徒。”吴曼丽的声音哽咽,“她牺牲前,托我照顾你。”
楼下传来警笛声,越来越近。吴曼丽将黑色皮箱塞给留京:“拿着这个,他们会以为你是来偷这个的。从密道走,出口在花园的假山后面。”
留京看着她,突然明白过来——所有的试探、伪装、牺牲,都是为了这一刻。“那你呢?”
“我还有我的任务。” 吴曼丽替她整理好衣领,动作温柔,“记住,活着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留京点点头,转身冲向密道。在石门关闭的最后一刻,她回头看了一眼,吴曼丽正举起枪对准自己的肩膀—— 她要制造抵抗过的假象。
密道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,留京摸着墙壁快步前行。文件紧贴着她的胸口,温热的触感仿佛是夜莺和无数牺牲同志的心跳。她想起老杨说过的话:“我们活在黑暗里, 是为了让更多人见到光明。”
当她从假山后钻出来时,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晨雾中的上海像座沉睡的巨兽,而她就像从巨兽牙缝里逃出来的蝼蚁。
街角的报童已经开始叫卖,头条新闻是“日军特高课破获重大间谍案,抓获要犯一名”。留京买了份报纸,照片上的夜莺被绑在刑架上,嘴角却带着微笑,胸前别着的白兰花在黑白照片里依然清晰。
她将报纸塞进怀里,握紧了手中的黑色皮箱。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,照在她衣襟上的白兰花上,那清冽的香气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。
留京抬头望向远方,那里有她的信仰,有牺牲的同志,有未竟的使命。她理了理发髻,发簪上的凤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仿佛随时会振翅高飞。
她知道,这不是结束,而是开始。只要还有一口气,这场战斗就不会停止。就像这朵在风雨中绽放的白兰花,纵然身处绝境,也要向着光明,拼尽全力地开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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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图片
常凡,七零后,现居郑州。谋生于铁路企业,爱好文学与写作,尤钟情写小说。有散文、随笔、诗歌、小说、影评等作品数十篇散见各级刊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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